第107章 第107章（二合一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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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7章 第107章（二合一）
◎“我不會死。”◎
一百零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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聞人祝眼眸中的厭恨之意, 幾乎要化作實體的刀刃。
她死死盯著城樓上方的人，有些失去了理智。
但是陳珠卻是理智極了，她在心中飛速盤算了一通, 趕來的那個男子身份同樣不一般，且不論方才他扔出來的那桿長槍讓陳珠心中無端發顫，便是他輕而易舉破了聞人祝的陣法便能知曉，面前人的修為, 遠遠比他們所能見到的要深厚多了。
陳珠眸光略微有些深沈，在她身側的聞人祝卻是失了理智，她擡手運氣，無論那些石雕是否殘破, 皆是縱著，朝著虞枝的方向蜂擁而去。
可是陣法已破，虞枝的法術靈氣不再受制。
方才不過一人一劍，這些石雕都未能要了她的性命, 更何況現在呢？
四周無風, 可偏偏光亮之中的少女衣裙擺動, 她的身上, 仿若有聖光。
虞枝擡手撚訣, 原先遮星蓋月的烏雲散去, 如銀月光灑在了空城之上。
雷聲由遠及近。
轟隆聲一下接著一下, 仿若是在耳邊炸開。
閃電落下時。
藏於暗處的陳珠下意識閉上眼睛，下一刻，她猛然擡手，將身側的人重重推了出去。
雷聲之下, 無一石雕得以完好無損。
悠悠鬼火騰然而起, 聞人祝肩上驟然吃力, 整個人往前走了數步。
而那些幽藍鬼火，則是沿著被銀白月光照亮的長街湧入了聞人祝體內。
鬼火反噬之痛，讓聞人祝慘叫出聲，她半浮在空中，藍色鬼火將她團團包裹。
虞枝眉心微皺，她擡眸看向長街盡頭的人，認出了對自己下手的人。
“你是……聞人禮的妹妹。”虞枝低聲道。
而謝折剛從城樓上方落下，便聽到虞枝口中吐出了聞人禮的名字，他眉頭微皺，嘴角也微微向下，看著是委屈極了。
“你受傷了。”謝折站在虞枝身側，像是想要擋住虞枝看向遠處聞人祝的視線。
虞枝卻是擺了擺手，她視線微微向下，看了眼肩上的傷口，看著可怖，卻不是什麽要命的傷。
只見虞枝快步向前，她與聞人祝並沒有什麽多的接觸，同樣不覺得一個沒什麽接觸的人會無緣無故要自己的命，背後一定還有旁人摻和進去了。
虞枝三兩步從聞人祝身側經過，沒入了黑暗之中。
方才，聞人祝就是從這片黑暗中出現的，可是現在，地上除了一大攤水漬外，什麽都沒有。
虞枝蹲下身子，擡手從那水漬之間劃過，這水帶著淡淡的腥臭味，只是地面平整，不像是會積水的樣子。
謝折停在了叫鬼火包裹住的聞人祝身側。
他原先是想要跟上虞枝的，只是視線從聞人祝身上掃過，便再移不開了。
被鬼火包裹著的人頭頂，竟是出現了龍角。
謝折擡手，直直穿過那團幽藍色的鬼火。
虞枝回眸時，正見到謝折的手臂叫那團幽藍色的鬼火襯得發白。
“你做什麽？”虞枝轉身往回走，她看向謝折，眉心蹙得更緊了，“這火怪得很，你小心……”
聲音微滯，虞枝看向了聞人祝，她也看清了聞人祝身上的變化。
幽藍鬼火當中的少女，面上覆蓋著一層略有些可怖的鱗片，頭頂也長出了殘缺歪扭的龍角。
虞枝眸光閃了閃，眼眸中閃過一絲駭然，“她是……龍族？”
謝折幾乎沒有猶豫地搖了搖頭，“絕無可能，倘若她是龍族，早在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就知道了。”
可若說面前的少女不是龍族，未免太沒有說服力了些。
聞人祝似是十分痛苦，她被謝折攥住的手腕拼了命掙紮著，圍繞著她的幽藍火光仿若染上了一層黑。
那黑色好似正在順著聞人祝臉上長出的鱗片縫隙往裏鉆。
謝折眸光閃了閃，他驟然松手，翻身撲向了虞枝。
虞枝沒有防備，叫謝折撲倒在地，少年身上清洌幹凈的味道將她一整個包裹。
虞枝睜開眼，她正要開口說話，忽然聽到謝折身後傳來了令人心頭發顫，背上發麻的嘶吼聲。
緊接著，便是沖天的火光。
火光下，似有什麽重重炸裂，虞枝眼目口鼻都有些發澀。
四周的屋宇仿若也叫那爆炸炸的掀翻了。
斷木殘石亂飛。
只是虞枝被謝折護在身上，並沒有受什麽傷。
等到混亂漸漸結束，謝折才緩緩吐出了一口氣，他松開了護住虞枝的胳膊，向著一側歪倒。
謝折仰面躺了下去，大口喘著粗氣，視線裏，卻是變作廢墟的城市。
他心中閃過一絲荒謬之感，背上傳來的疼痛頓頓的，讓他的思緒有些不清晰，過了許久，謝折才聽到自己帶有疑惑的聲音響起，“阿枝，這城中的百姓呢？”
虞枝已經坐起了身，她正看著四周的瘡痍。
四周仍舊是一片死寂。
好似方才的爆炸聲，並沒有影響到任何人。
虞枝緩緩吐出一口氣，她轉眸看向謝折，只是等到看清謝折時，卻是驀得一楞，原先要說的話盡數堵在了咽喉中。
虞枝眼眸微垂，她站起身，走到了謝折身邊，伸出了手。
謝折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，白皙如玉的手，臉頰微微染紅，半晌沒有動作。
虞枝開口催促他，“這城裏不對勁，聞人祝在那爆炸中也消失了，我們得快些離開這兒。”
“若是沒有傷到筋骨，那我們還是快些離開為好。”說著，虞枝便想收回手，而謝折則是有些急匆匆地握住了虞枝的手掌。
“有些痛，你扶著我些。”謝折小聲道，臉頰上的紅則是順著向上，一路染到了耳尖。
虞枝匆匆瞥了眼謝折，她擡起手來，指頭微曲，置於唇前，吹響一聲哨響。
好在方才那匹白馬雖與她相識沒多久，卻仍是聽話的，聽到哨聲，噠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，停在了虞枝身側。
“先離開這兒。”虞枝的視線掃過四周的殘垣，“這城裏的人一定是出事兒了。”
白馬健步如飛，載著兩個人離開了小城。
晨光熹微時，面前終於出現了一個村子。
虞枝思索片刻，將馬停在了村子最外面的一戶人家外。
那戶院子的主人似是已經起了，矮屋上方的煙囪往外冒著白煙，一綹一綹的，在屋子上方，團成了雲彩。
“請問有人在嗎？”虞枝站在院外，扯著嗓子問。
過了一會兒，屋子裏有人應了一聲。
很快，一個穿著襖子的中年婦人走了出來，她看向虞枝，見是生面孔，眼中閃過一絲警惕，“你是……”
“我們是山上修行的修士，我師弟受了傷，想要在大娘您這兒，借宿兩日，等傷養好，我們便會離開。”
那中年婦人的視線落在了虞枝身側的男子身上。
男子生得俊美，黑色的衣袍上，似是左一塊有一塊被洇濕了，且有著淡淡的血腥味兒。
婦人急急忙忙轉過身，“快進來，可要我去替你們請大夫過來？”
虞枝松了一口氣，她開口謝過了那婦人的好意，“我們身上帶著傷藥，不勞煩大娘您了，只要讓我們借宿於此，便十分感激了。”
這婦人姓顧。
不知為何，在聽那婦人說自己姓顧的時候，虞枝有一絲楞怔。
就好像這個姓的人，曾經也幫過她一般。
只是細想起來，她打會走後，便與孤元洲去了山上，如何會得一個姓顧的大娘相助。
更何況，這姓雖是熟悉，可是看見面前的人時，雖覺得面善，卻沒有什麽熟悉之感。
顧大娘很快就替虞枝同謝折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。
虞枝的思緒回籠，她擡手攙著謝折進了屋子。
謝折身上的傷口看著可怖，倒也不算嚴重。
只是右眼上方，不知是被什麽劃出了一道口子，截斷了眉毛。
血早就幹涸了，只是將眉毛底色染得微微泛紅。
看著平添了幾分妖冶。
男女有別，謝折身上的傷虞枝不好動手替他處理，臉上的那一小截傷口，卻是可以替他上點藥粉的。
沾了溫水的帕子按在了謝折的臉上。
虞枝的聲音似是也穿過了溫水，聽起來，有些悶悶的，“你怎麽會突然出現，不是要追查陳珠的事情嗎？”
謝折半仰著頭，有著虞枝替他輕輕擦拭著眉毛處的傷口。
聽到虞枝的問題，他咽喉輕輕動了動，過了許久，才有些委屈一般開口道，“我只出去了半個時辰，回客棧後，你便已經不在了。”
“我緊趕慢趕地出了凈水鎮區尋你，才堪堪追上。”謝折聲音帶了兩絲含混，他停了許久，才又開口小聲道，“只半個時辰。”
虞枝手上的動作頓了頓。
她擡手將帕子移開，而謝折也在此時睜開了眼睛。
少年眼瞳漆黑，映出了虞枝的面龐。
虞枝雙唇輕輕動了動，她看著面前的人，頗有幾分遲疑地開口，“謝折，你是龍族少主。”
“照理來說，你若是想要修習法術，該有很多厲害的人教你才是，孤……”虞枝頓了頓，“師父他雖有些本事，卻也不見得比你們龍族的人更厲害，你當真想要拜他為師嗎？”
謝折眸光微凝，他定定地看著面前的人，過了許久，才應了聲想。
只是虞枝並不知道，謝折心中想的，並非成為孤元洲的徒弟，而是成為虞枝的師弟。
見謝折這樣肯定，虞枝輕輕嘆了一口氣，她將帕子丟回了一旁的銅盆中，“既然你這樣想，那便不好像先前那樣只口上應好。”
“我先將你的事傳信告知師父，只是我下山，本是為了取劍，現在還牽扯進了這些事情當中，許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了山上。”虞枝頓了頓，“我們避世那地方，倘若沒有人帶著，你便是走上半個月，也不見得能找到宅子所在。”
“這段時間，你便先跟著我吧，我若有能指點你的地方，也會好好指點你一二，等山下這些瑣碎的事情處理好了，我再帶你回山上去，好好行拜師之禮，由師父親自教導你。”
謝折眨了眨眼，他的重點全在虞枝那句“你這段日子便先跟著我”上。
“好，小師姐。”謝折道。
虞枝看向謝折，語氣多了兩分無奈，“你自己將身上的傷口處理好，我出去轉轉，看能不能問道旁邊的小城裏，究竟發生了何事，為何會空無一人。”
謝折點了點頭，他看向了虞枝，只是在虞枝準備擡腳出去時，又急急忙忙開口道，“阿枝，若是你要去查探什麽，一定要同我說一聲，我與你同去。”
虞枝擺了擺手，示意自己知曉了。
院子裏，顧大娘正抱著一盆切碎了的菜葉餵雞。
院子裏的雞見到有外人，咯咯叫著，你追我趕的，頗有幾分熱鬧。
虞枝走到了顧大娘身側，她先是乖巧地喚了一聲大娘。
“你師弟的傷可要緊？”顧大娘放下了手中的雞食，轉身去井邊洗手。
“多謝大娘關心，他的傷用過藥很快就好了，只是衣裳與妖獸搏鬥時毀了，我想著去附近的城裏給他買兩件新衣裳，不知大娘可知道，最近那座城可有物美價廉的成衣鋪子？”
“你是說，酆城吧？”顧大娘轉眸看向虞枝，神色溫和。
虞枝回憶了一下昨日城樓上掛著的牌子，似乎的確是酆城二字。
“是，就是酆城。”虞枝道。
顧大娘卻是壓低了聲音，她湊得近了些，“姑娘，你與你師弟，一定是在山裏有些日子了吧？”
雖不知面前的人為何這樣問，虞枝仍是應了一聲。
“那便對了，酆城前段日子便出事兒了，如今是一座空城呢。”
“空城？”虞枝有些疑惑，“怎麽會是空城？”
顧大娘直起了腰，她搖了搖頭，聲音中也帶著些悵然， “誰知道呢？說是地動，地裂開了，將城裏的人都吞了進去。”
“可哪有那樣玄乎的事兒，偏偏是將人都吞吃了，只留下一棟棟屋子？”顧大娘嘖嘖兩聲，“我猜是什麽大妖哩，聽說進去了好些修士，這是遲遲沒有消息傳回來。”
說著，顧大娘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，她悠悠嘆了一口氣，“也不知酆城究竟是怎麽回事兒。”
虞枝又與顧大娘閑談了幾句才轉身回了屋子，只是轉過身後，原本臉上帶著的笑淡了兩分，看著，反倒像是有些愁緒重重。
謝折已經處理好了身上的傷口，他擡眸看向虞枝，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，“怎麽了？”
虞枝緩緩搖了搖頭，她在桌邊坐下，“無人空城已經出事有一段日子了。”
“顧大娘說，傳言是夜裏地動，大地裂開了口子，將人吞了下去。有不少修士前去調查，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都沒了音訊。”謝折開口接上了虞枝的話，他微微蹙眉，昨日夜裏雖稍顯得有些狼狽，可那城中，可是絲毫不像有人存在的樣子。
虞枝眸光閃了閃，她忽得擡眸，長睫卷翹，似蝴蝶扇動起翅膀。
“我得回酆城一趟。”
謝折微微皺眉，他看向虞枝，“阿枝，酆城的事情看起來與聞人祝有關，而聞人祝身上，有我也未曾弄明白的謎團……若是再去，太危險了。”
虞枝聞言眉心也微微皺起，她何嘗不知道謝折說的話。
聞人祝消失前的狀態著實令人覺得心慌，可若是不去酆城查看明白，那麽那些無辜百姓和沒了下落的修士，豈不是就此下落不明了。
畢竟聞人祝是蒼羽宗的人，虞枝可不覺得，蒼羽宗會派人來解決酆城的事情。
眼珠子轉了兩圈，虞枝心中有了決斷，她擡眸看向謝折，開口安慰道，“你別擔心我，我啊，比你要惜命多了，若非有十足的，不會死的把握，我是不會去冒險的。”
可謝折看起來，並不信虞枝的話，好像虞枝這話，只是安慰他一般。
許是謝折臉上不信的神色太過濃厚，虞枝輕嘆一口氣，而後伸出了胳膊。
謝折不明所以地看著虞枝。
虞枝則是擡手將袖子往上撈了撈，露出了一截纖細修長的手腕。
謝折的喉結上下滾了滾，他身子微微後仰，耳尖也有些發紅，“你這是做什麽。”
虞枝頗有些奇怪地看了謝折一眼，而後開口催促道，“你仔細看。”
謝折這才將有些顫顫的眸光重新落在了虞枝那截白皙的手臂上。
等到謝折看清虞枝小臂上，那若隱若現的紋路時，眼睛瞪圓了些，“這是……”
那是與妖落契後，身為人牢才會有的印記。
謝折臉色微微有些發白，他突然伸手，攥住了虞枝的手腕，“你和什麽人落契了？為何會成為禁錮旁人的牢籠。”
虞枝被謝折抓得有些疼，她從謝折手中抽回胳膊，揉了揉有些發紅的手腕，滿臉疑惑，“這契約於我，又沒什麽礙事的，反倒給我自個兒的性命加了一層保障，有什麽要不高興的。”
謝折抿了抿唇，他看起來也不知是生氣多些還是難過多些。
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將虞枝盯著，“落契一事，意味著兩人骨血相容。這樣看來，阿枝，與你落契那妖並不靠譜，竟是叫你自個兒出來冒險。”
虞枝擺了擺手，她理好了衣裳，擡眸看向謝折道，“我並不知曉與我落契的人是誰。”
謝折臉上的神色微微有些僵硬，他看著面前的人，滿臉的不解，“怎麽會這樣？”
虞枝搖了搖頭，她緩緩吐出一口氣，“這落契印記，打我出生起便有了。無論你信不信，我出生後發生的事情，只要不是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，我都是知曉的，可在我的記憶中，並未有過與妖修落契的過往。”
“不過這於我也沒什麽害處，按照老頭兒的說法，有這一層在，當我有生命危險的時候，落契的另一方，定是會出現相助，除非對方身死，不然我都會好端端地活著。”虞枝抖了抖衣袖，她看向謝折，臉上帶笑，“這於我而言，不是好事難不成還能是壞事。”
可謝折看起來，卻是比虞枝要較真些，“可你不想知曉，與你結契之人，究竟是什麽人嗎？”
虞枝垂著眼，手上的動作頓了頓，過了許久，她才笑著吐出一口氣，而後輕輕搖了搖頭，“這世上沒有答案的事情多了去了，我總不能事事都要去問個為什麽，更何況，我身上的疑團也不止這一件，若是我的時間都用在去尋找答案上去了，那不是旁的事情，我都做不成了？”
謝折看向面前的人，過了許久，他才開口問道，“你想做些什麽？”
虞枝又笑了一聲，她已經將自己收拾齊整，站起身來，聽到謝折的問題，眸光落在了謝折身上，而後側了側身，她原先的佩劍雖是已經殘破了，劍鞘卻仍是掛在腰間的，“自然是要當天下第一劍修。”
“雖說現在還未拿到一把好劍，但若只是去查探一番酆城的事情，應當也用不上劍。”
“我與你一路去。”謝折同樣站起了身。
虞枝看向謝折，正要開口拒絕時，卻聽面前的少年語速極快道，“聞人祝的模樣，顯然與龍族有些關系，我身為龍族少主，自是要弄明白其中原因。所以我同你一路，你無須覺得麻煩到我了。”
“更何況，我喚你一聲小師姐，跟著你去查探這些事情，本就是我該做的。”
饒是謝折這樣說，虞枝仍舊有些遲疑。
謝折怎麽說也是龍族少主，若是跟著她有什麽磕絆，到時候，虞枝也不該如何同龍族交代。
許是看出了虞枝眼眸中的顧慮，謝折又開口道，“阿折，你有保命的法子，我自然也有的。”
“我為龍族少主，若是遇上什麽都會喪命，不若出生時就夭折了。”
眼瞧著謝折越說越顯得離譜，虞枝擺了擺手，“行了行了，你與我一路便是了，做什麽要說這些詛咒自個兒的話。”
聽虞枝應了下來，謝折這才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，乖巧了許多。
只是動身前，謝折仍是有些要做的，他在顧大娘處留下了一封信，拜托顧大娘，若是有同他一般年紀的少年來尋自己，便將這信交給他。
白日裏回到酆城外，虞枝才發覺，這座城池的城內，與城外，似是被割裂了一半。
乍看上去，頗有幾分格格不入的意味。
謝折繞著城樓走了兩圈，回到虞枝身側時，眉心緊皺，“上次是夜裏，我著急破陣救你，並未去留意，究竟是什麽陣法，可是方才繞了一圈，並未發現什麽陣石。”
虞枝眸光閃了閃。
沒有陣石，也就是說，起初困住她，叫她使不出術法，無法操縱靈氣的，不是尋常的陣法。
可若不是尋常陣法，那又是什麽呢。
謝折擡手於墻根幾處點了點，“雖沒有發現陣法，卻是發現了三四處不尋常的地方。”
虞枝聞言擡腳走了過去，謝折所說的那幾處地方，泥土的顏色泛著黑色。
而以那黑色為中心，往外一肘的距離裏，野草皆是焦枯狀。
那使泥土泛黑的東西，不是有毒，便是含有魔氣。
虞枝蹲下身去，擡手用短刃在那團泛著黑的泥土上撥弄兩下。
隨著她的動作，似有一團黑霧升騰而起，而後消散在了兩人面前。
“那是……”謝折頓了頓，他看向虞枝，眼眸中閃過一絲不確信。
虞枝轉頭看向謝折，“是魔。”
那陣法，是以魔氣鑄成的。
可是，聞人祝看起來，並不是魔。
虞枝眸光閃了閃，她站起身，將短刃插回了刀鞘，“這件事情，越來越覆雜了。”
謝折眼中閃過多種情緒，過了許久，他才低聲道，“魔被封印在剎地深淵，當年龍族避世後，剎地只剩鳳族與麒麟，那兩族避世不出，整個剎地也因此與世隔絕。”
過了許久，謝折微啞的聲音才繼續道，“不該有魔出現在這兒才對。”
虞枝深深望了謝折一眼，並未說什麽。
她只是直起腰，轉眸看向身側死氣沈沈的酆城，“進去看看便知道了。”
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酆城。
城中已經看不出昨夜爆炸後的痕跡了，屋檐樓宇歸回原樣，好似昨夜在城中發生的事情，只是虞枝自己的臆想一般、
虞枝站在城中心的那條長街上，回眸去看。
城樓巨大，門洞大張著，空洞洞的，似是一張張開的大嘴，而方才，他們則是踏過那張大嘴，進入了什麽不知名妖物的肚子中去。
只是除了那若有若無的死氣外，這酆城之中，並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。
虞枝沿著那長街繞了好幾圈，這城裏，除了一個人都沒有以外，旁的皆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。
另一邊，謝折也繞了回來，他眉心微蹙，似是有什麽發現。
虞枝擡眸看向謝折，下巴微微擡起。
謝折深吸一口氣，看起來，他也有些不確信，只是見虞枝看著自己，才緩緩開口道，“我方才，去了那兒。”
謝折擡手，指向酆城的最高處。
那是一座塔樓。
擡眸去看，還能看見塔頂那尊沈重古樸的大鐘。
“那塔樓，我是見過的，在我小時候。”謝折同樣轉頭看向了他手指的方向，他的聲音變得沈重，“從前，龍族還在剎地生活未曾避世的時候，剎地之中，便有這樣一座塔樓。”
“我記得，那大鐘上，還有我與彌夜他們淘氣時留下的劃痕。”謝折頓了頓，他深吸了一口氣，瞳孔也輕輕顫動著，“方才我上了塔樓樓頂，那兒的那尊大鐘上，有著同樣的劃痕。”
可這怎麽可能呢？
從前剎地的種種，早就隨著龍族的避世而消散，現如今的剎地，更是無人能進，為何從前在剎地的塔樓，會無端出現在酆城中呢。
虞枝眼波微轉，她看著視野盡頭的那座塔樓，幽幽開口道，“倘若我們現在不是在酆城，而是在剎地。”
謝折看向虞枝，他動了動唇似是想要說些什麽，只是最終卻是什麽聲音都未曾發出來。
他似是在虞枝開口前便已經猜出了虞枝要說的話，下意識朝著另一處看過去。
“以那座塔樓為地標，你還能想起，鎮壓魔族的剎地深淵在何處嗎？”虞枝的聲音悠悠飄進謝折耳中的同時，謝折也已經看向了記憶中的那個地方。
他緩緩閉上眼，腦子裏出現了整個酆城的樣貌。
片刻後，謝折睜開眼，他眸光變得堅定，“就在那兒。”
謝折所指的方向，是酆城的正中心。
虞枝提氣朝著謝折所指的方向走了過去。
那是一間大宅。
宅子方方正正，十分的對稱。
那宅子是酆城的中心。
而虞枝視線裏的那一口井，則是這間宅子的中心，也就是酆城中心的中心。
虞枝走到了井邊探頭去看，井裏的水似是幹涸了，放眼看過去，黑黢黢的，什麽都看不清。
虞枝聽到背後傳來聲響，自然覺得是一直跟在她身側的謝折。
是以虞枝並未回頭，只是伸出手，“你瞧瞧，附近有沒有什麽小石頭，我投下去看——”
虞枝的話並未說完，忽然覺得肩上一重，巨大的力從虞枝的肩上傳來，她整個人不受控地往前倒了過去。
向下栽倒的瞬間，虞枝腦子裏閃過許多紛繁覆雜的念頭。
最後，定格的那個念頭卻是，糟了，那腳步聲不是謝折的，那麽謝折是出事兒了嗎？
後背種種砸在了水面上，激起了成片的水花。
虞枝在水中翻了個身，撚訣護住自己，而後由著自己順著水流的方向向下。
這井深處，是有水的。
不光有水，還是活水，不知與什麽地方相連著，水流甚至還有些許大。
虞枝瞇了瞇眼，想要看清周遭的事物。
只是下一刻，水流愈發大了起來，那動靜，好似海中掀起了巨浪，重重砸在了虞枝的肩上。
……
進到那宅子後，謝折一面註意著虞枝的動作，一面查探著四周。
聽到虞枝問有沒有小石子兒用來探探那井的深度時，謝折下意識低頭去腳邊尋。
這宅子的院子裏，本就是有許多碎石，謝折彎下腰，正要撿起一顆時，忽然察覺到一陣帶有腥臭味道的風，從他耳後吹過。
謝折心中無端一顫。
他下意識擡眸看向虞枝的方向，可方才還站著人的地方，此刻卻是空無一人。
石頭從謝折手中滑落，砸在地上後，滾出去好幾步的距離才堪堪停在了井邊。
四周都很空曠，虞枝只可能掉到了井裏。
這個念頭讓謝折心中升起惶恐來，他朝著井邊走去，只是剛剛擡腳，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令人有些不適的女聲。
“少主這是想要去哪兒？”
聲音裏，伴隨著哢哢聲，好似說話的人的咽喉被捅破了一個大洞一般，每吐出一個字，都有颯颯的風從那洞口處湧進去。
謝折猛地轉過頭去。
可他身後……不，不光是身後，而是目之所及的地方，皆是空無一人。
謝折微微凝眸，他擡起手，銀白長槍與他掌中凝現。
淺紅色的光縈繞在槍身，隨著謝折的動作，那些光宛若流星，將四周劃破，也將那略帶腥臭的風破開。
只是那桀桀怪笑聲並未收斂，反倒聽著更加猖狂。
“謝折，你如今修為尚淺，如何與我相爭？”
那風拂過，卻似劍刃。
謝折偏頭躲過，臉頰上卻仍舊是多了一道血痕。
“鬼鬼祟祟！”謝折眼尾微紅，只見他擡手一震，長槍重重砸在地上，那力道似是一圈一圈地漾開，石磚地面也隨之出現裂紋。
而那風似是也不再躲藏，竟是於半空中凝出大掌形狀。
大掌朝著謝折襲來。
四周屋宇似是也隨著那力道而震顫。
謝折手腕一轉，長槍在他手中，於空中盛開出瀲灩鮮花來。
槍尖沒入那風凝成的大掌之中，而後重重向前——！
一送一挑，謝折身形矯若游龍，輕而易舉地避開了那四面八方湧來的罡風。
來來往往間。
那風竟也是叫謝折打散不少，只是謝折身上，也多了不少血痕。
那些風，仿若十分貪戀謝折身上的鮮血，竟是變得有幾分繾綣，順著謝折的身體緩緩盤旋。
那聲音再次響起，“先前我只差一步便能成事，如今，便先抓了你，之後才去拿鎮山骨！”
聲音落下，那風驟然便烈。
原先溫和地停在謝折四周的風陡然收緊。
謝折叫那風縛住，似是有些動彈不得。
然而下一刻，龍氣混著靈氣從謝折體內洩出。
他的右眼中，隱隱顯現出繁覆的紋路。
“妄想。”謝折嗤了一聲，那聲音低沈，卻叫藏匿在風中的人猛地一怔。
“你不是謝折！”那聲音下意識道，只是很快又反應過來，“你不是現在的謝折！”
反應過來的瞬間，那風快速後撤，可仍舊是晚了。
謝折手中長槍似是附上了龍魂，氣勢如虹，不容躲避。
慘叫聲猛然響起，四周烈風驟停。
而謝折身形也有些不穩，他退了半步，小腿抵在了井壁上。
“少主！”彌夜的聲音從遠處響起，緊接著，滿臉焦急的少年落在了謝折面前，“我順著你留下的痕跡找到了那家農戶，看到信後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，你怎麽樣？”
謝折擡手擺了擺，他眼眸中的紅色緩緩褪去，目光再次變得澄澈，聲音似乎也變得更為清潤起來。
“沒什麽事，你守好酆城，若有修士前來，不要讓他們靠近這口井。”謝折擡手從唇邊擦過，將溢出的血跡擦去後，他轉眸看向身後的那口深井。
彌夜思緒有一瞬恍惚，他看向謝折，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攔，“少主，你這是要做什麽？這酆城出了事兒，自有人族修士去解決，您跟著湊什麽熱鬧。”
謝折瞥了眼彌夜，“我何時與你說過，我要救這城中的人？”
彌夜茫然地看著謝折，並不知曉他的意思。
只是謝折也沒有什麽要解釋的意思，他微微擡眸，“守好這兒，但凡有修士靠近，能勸則勸，不能勸，便殺了吧。”
“少主……”彌夜手中一松，他眸光顫了顫，又喚了一聲，“少主！”
可是方才還站在他身前的人，已經翻身跳下了面前的深井。
彌夜面色凝重，他擡腳走至井邊，垂眸向下看去。
井口幽深，哪裏還有半分謝折的影子。
彌夜別無他法，只能按照謝折的吩咐，抱臂守在了井邊。
……
井水如同洶湧波濤一般重重砸在了虞枝身上。
她只來得及護住自己的心脈，便被砸得暈了過去。
虞枝清楚地知曉，自己現在應當在那深井下方。
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，而後又四下張望。
四周是一片白霧，叫她看不清霧後究竟是什麽。
虞枝擡手掐住了自己手肘上的一處軟肉，然而下一刻，她便齜著牙松開了手，是疼的。
那便不是夢。
可若不是夢，這又是什麽呢。
虞枝凝眸沈思片刻，擡腳朝著迷霧深處走去。
四下都是大霧，她本分辨不出方向，可不知為何，在她所朝向的那個方向，仿佛有一雙眼睛，正透過這層層迷霧盯著她。
那視線裏，沒有惡意。
虞枝能夠感知到。
非但沒有惡意，那視線還讓虞枝無端有些難過，她往前走著，走著，忽得擡手按在了臉頰上。
怎麽會無端落淚呢。
虞枝怔怔看著微微有些濕的指腹。
“阿枝，醒醒——”
“阿枝——”
有聲音從那白霧後方響起，略有些吵鬧。
像是地底拼了命往外生長的野草樹幹撥開土壤一般，那聲音也是如此，想要將那些白霧撥弄開來。
虞枝擡手捂住了耳朵，她的心揪成了一團，腦子裏，嗡鳴聲未曾斷過，疼極了。
“阿枝，我在等你。”穿過那嗡鳴聲，又一道男聲響起。
那男聲叫虞枝十分熟悉，那是謝折的聲音。
虞枝緩緩放下手，她有些茫然地擡眸去看，白霧依舊濃厚得化不開來。
可就算半點化不開，虞枝仍舊是覺得自己仿若已經看見了那雙，藏匿於厚霧之中的眼睛。
那雙眼睛，澄澈透亮，溫和而又平靜地看向自己。
虞枝輕輕眨了眨眼，淚水再一次滾落，不受控一般。
那雙叫虞枝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啊，仿若潛藏著這世上最濃厚最深沈的愛意，深沈到虞枝覺得，自己一定是忘了什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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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“我不會死。”◎
一百零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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聞人祝眼眸中的厭恨之意, 幾乎要化作實體的刀刃。
她死死盯著城樓上方的人，有些失去了理智。
但是陳珠卻是理智極了，她在心中飛速盤算了一通, 趕來的那個男子身份同樣不一般，且不論方才他扔出來的那桿長槍讓陳珠心中無端發顫，便是他輕而易舉破了聞人祝的陣法便能知曉，面前人的修為, 遠遠比他們所能見到的要深厚多了。
陳珠眸光略微有些深沈，在她身側的聞人祝卻是失了理智，她擡手運氣，無論那些石雕是否殘破, 皆是縱著，朝著虞枝的方向蜂擁而去。
可是陣法已破，虞枝的法術靈氣不再受制。
方才不過一人一劍，這些石雕都未能要了她的性命, 更何況現在呢？
四周無風, 可偏偏光亮之中的少女衣裙擺動, 她的身上, 仿若有聖光。
虞枝擡手撚訣, 原先遮星蓋月的烏雲散去, 如銀月光灑在了空城之上。
雷聲由遠及近。
轟隆聲一下接著一下, 仿若是在耳邊炸開。
閃電落下時。
藏於暗處的陳珠下意識閉上眼睛，下一刻，她猛然擡手，將身側的人重重推了出去。
雷聲之下, 無一石雕得以完好無損。
悠悠鬼火騰然而起, 聞人祝肩上驟然吃力, 整個人往前走了數步。
而那些幽藍鬼火，則是沿著被銀白月光照亮的長街湧入了聞人祝體內。
鬼火反噬之痛，讓聞人祝慘叫出聲，她半浮在空中，藍色鬼火將她團團包裹。
虞枝眉心微皺，她擡眸看向長街盡頭的人，認出了對自己下手的人。
“你是……聞人禮的妹妹。”虞枝低聲道。
而謝折剛從城樓上方落下，便聽到虞枝口中吐出了聞人禮的名字，他眉頭微皺，嘴角也微微向下，看著是委屈極了。
“你受傷了。”謝折站在虞枝身側，像是想要擋住虞枝看向遠處聞人祝的視線。
虞枝卻是擺了擺手，她視線微微向下，看了眼肩上的傷口，看著可怖，卻不是什麽要命的傷。
只見虞枝快步向前，她與聞人祝並沒有什麽多的接觸，同樣不覺得一個沒什麽接觸的人會無緣無故要自己的命，背後一定還有旁人摻和進去了。
虞枝三兩步從聞人祝身側經過，沒入了黑暗之中。
方才，聞人祝就是從這片黑暗中出現的，可是現在，地上除了一大攤水漬外，什麽都沒有。
虞枝蹲下身子，擡手從那水漬之間劃過，這水帶著淡淡的腥臭味，只是地面平整，不像是會積水的樣子。
謝折停在了叫鬼火包裹住的聞人祝身側。
他原先是想要跟上虞枝的，只是視線從聞人祝身上掃過，便再移不開了。
被鬼火包裹著的人頭頂，竟是出現了龍角。
謝折擡手，直直穿過那團幽藍色的鬼火。
虞枝回眸時，正見到謝折的手臂叫那團幽藍色的鬼火襯得發白。
“你做什麽？”虞枝轉身往回走，她看向謝折，眉心蹙得更緊了，“這火怪得很，你小心……”
聲音微滯，虞枝看向了聞人祝，她也看清了聞人祝身上的變化。
幽藍鬼火當中的少女，面上覆蓋著一層略有些可怖的鱗片，頭頂也長出了殘缺歪扭的龍角。
虞枝眸光閃了閃，眼眸中閃過一絲駭然，“她是……龍族？”
謝折幾乎沒有猶豫地搖了搖頭，“絕無可能，倘若她是龍族，早在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就知道了。”
可若說面前的少女不是龍族，未免太沒有說服力了些。
聞人祝似是十分痛苦，她被謝折攥住的手腕拼了命掙紮著，圍繞著她的幽藍火光仿若染上了一層黑。
那黑色好似正在順著聞人祝臉上長出的鱗片縫隙往裏鉆。
謝折眸光閃了閃，他驟然松手，翻身撲向了虞枝。
虞枝沒有防備，叫謝折撲倒在地，少年身上清洌幹凈的味道將她一整個包裹。
虞枝睜開眼，她正要開口說話，忽然聽到謝折身後傳來了令人心頭發顫，背上發麻的嘶吼聲。
緊接著，便是沖天的火光。
火光下，似有什麽重重炸裂，虞枝眼目口鼻都有些發澀。
四周的屋宇仿若也叫那爆炸炸的掀翻了。
斷木殘石亂飛。
只是虞枝被謝折護在身上，並沒有受什麽傷。
等到混亂漸漸結束，謝折才緩緩吐出了一口氣，他松開了護住虞枝的胳膊，向著一側歪倒。
謝折仰面躺了下去，大口喘著粗氣，視線裏，卻是變作廢墟的城市。
他心中閃過一絲荒謬之感，背上傳來的疼痛頓頓的，讓他的思緒有些不清晰，過了許久，謝折才聽到自己帶有疑惑的聲音響起，“阿枝，這城中的百姓呢？”
虞枝已經坐起了身，她正看著四周的瘡痍。
四周仍舊是一片死寂。
好似方才的爆炸聲，並沒有影響到任何人。
虞枝緩緩吐出一口氣，她轉眸看向謝折，只是等到看清謝折時，卻是驀得一楞，原先要說的話盡數堵在了咽喉中。
虞枝眼眸微垂，她站起身，走到了謝折身邊，伸出了手。
謝折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，白皙如玉的手，臉頰微微染紅，半晌沒有動作。
虞枝開口催促他，“這城裏不對勁，聞人祝在那爆炸中也消失了，我們得快些離開這兒。”
“若是沒有傷到筋骨，那我們還是快些離開為好。”說著，虞枝便想收回手，而謝折則是有些急匆匆地握住了虞枝的手掌。
“有些痛，你扶著我些。”謝折小聲道，臉頰上的紅則是順著向上，一路染到了耳尖。
虞枝匆匆瞥了眼謝折，她擡起手來，指頭微曲，置於唇前，吹響一聲哨響。
好在方才那匹白馬雖與她相識沒多久，卻仍是聽話的，聽到哨聲，噠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，停在了虞枝身側。
“先離開這兒。”虞枝的視線掃過四周的殘垣，“這城裏的人一定是出事兒了。”
白馬健步如飛，載著兩個人離開了小城。
晨光熹微時，面前終於出現了一個村子。
虞枝思索片刻，將馬停在了村子最外面的一戶人家外。
那戶院子的主人似是已經起了，矮屋上方的煙囪往外冒著白煙，一綹一綹的，在屋子上方，團成了雲彩。
“請問有人在嗎？”虞枝站在院外，扯著嗓子問。
過了一會兒，屋子裏有人應了一聲。
很快，一個穿著襖子的中年婦人走了出來，她看向虞枝，見是生面孔，眼中閃過一絲警惕，“你是……”
“我們是山上修行的修士，我師弟受了傷，想要在大娘您這兒，借宿兩日，等傷養好，我們便會離開。”
那中年婦人的視線落在了虞枝身側的男子身上。
男子生得俊美，黑色的衣袍上，似是左一塊有一塊被洇濕了，且有著淡淡的血腥味兒。
婦人急急忙忙轉過身，“快進來，可要我去替你們請大夫過來？”
虞枝松了一口氣，她開口謝過了那婦人的好意，“我們身上帶著傷藥，不勞煩大娘您了，只要讓我們借宿於此，便十分感激了。”
這婦人姓顧。
不知為何，在聽那婦人說自己姓顧的時候，虞枝有一絲楞怔。
就好像這個姓的人，曾經也幫過她一般。
只是細想起來，她打會走後，便與孤元洲去了山上，如何會得一個姓顧的大娘相助。
更何況，這姓雖是熟悉，可是看見面前的人時，雖覺得面善，卻沒有什麽熟悉之感。
顧大娘很快就替虞枝同謝折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。
虞枝的思緒回籠，她擡手攙著謝折進了屋子。
謝折身上的傷口看著可怖，倒也不算嚴重。
只是右眼上方，不知是被什麽劃出了一道口子，截斷了眉毛。
血早就幹涸了，只是將眉毛底色染得微微泛紅。
看著平添了幾分妖冶。
男女有別，謝折身上的傷虞枝不好動手替他處理，臉上的那一小截傷口，卻是可以替他上點藥粉的。
沾了溫水的帕子按在了謝折的臉上。
虞枝的聲音似是也穿過了溫水，聽起來，有些悶悶的，“你怎麽會突然出現，不是要追查陳珠的事情嗎？”
謝折半仰著頭，有著虞枝替他輕輕擦拭著眉毛處的傷口。
聽到虞枝的問題，他咽喉輕輕動了動，過了許久，才有些委屈一般開口道，“我只出去了半個時辰，回客棧後，你便已經不在了。”
“我緊趕慢趕地出了凈水鎮區尋你，才堪堪追上。”謝折聲音帶了兩絲含混，他停了許久，才又開口小聲道，“只半個時辰。”
虞枝手上的動作頓了頓。
她擡手將帕子移開，而謝折也在此時睜開了眼睛。
少年眼瞳漆黑，映出了虞枝的面龐。
虞枝雙唇輕輕動了動，她看著面前的人，頗有幾分遲疑地開口，“謝折，你是龍族少主。”
“照理來說，你若是想要修習法術，該有很多厲害的人教你才是，孤……”虞枝頓了頓，“師父他雖有些本事，卻也不見得比你們龍族的人更厲害，你當真想要拜他為師嗎？”
謝折眸光微凝，他定定地看著面前的人，過了許久，才應了聲想。
只是虞枝並不知道，謝折心中想的，並非成為孤元洲的徒弟，而是成為虞枝的師弟。
見謝折這樣肯定，虞枝輕輕嘆了一口氣，她將帕子丟回了一旁的銅盆中，“既然你這樣想，那便不好像先前那樣只口上應好。”
“我先將你的事傳信告知師父，只是我下山，本是為了取劍，現在還牽扯進了這些事情當中，許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了山上。”虞枝頓了頓，“我們避世那地方，倘若沒有人帶著，你便是走上半個月，也不見得能找到宅子所在。”
“這段時間，你便先跟著我吧，我若有能指點你的地方，也會好好指點你一二，等山下這些瑣碎的事情處理好了，我再帶你回山上去，好好行拜師之禮，由師父親自教導你。”
謝折眨了眨眼，他的重點全在虞枝那句“你這段日子便先跟著我”上。
“好，小師姐。”謝折道。
虞枝看向謝折，語氣多了兩分無奈，“你自己將身上的傷口處理好，我出去轉轉，看能不能問道旁邊的小城裏，究竟發生了何事，為何會空無一人。”
謝折點了點頭，他看向了虞枝，只是在虞枝準備擡腳出去時，又急急忙忙開口道，“阿枝，若是你要去查探什麽，一定要同我說一聲，我與你同去。”
虞枝擺了擺手，示意自己知曉了。
院子裏，顧大娘正抱著一盆切碎了的菜葉餵雞。
院子裏的雞見到有外人，咯咯叫著，你追我趕的，頗有幾分熱鬧。
虞枝走到了顧大娘身側，她先是乖巧地喚了一聲大娘。
“你師弟的傷可要緊？”顧大娘放下了手中的雞食，轉身去井邊洗手。
“多謝大娘關心，他的傷用過藥很快就好了，只是衣裳與妖獸搏鬥時毀了，我想著去附近的城裏給他買兩件新衣裳，不知大娘可知道，最近那座城可有物美價廉的成衣鋪子？”
“你是說，酆城吧？”顧大娘轉眸看向虞枝，神色溫和。
虞枝回憶了一下昨日城樓上掛著的牌子，似乎的確是酆城二字。
“是，就是酆城。”虞枝道。
顧大娘卻是壓低了聲音，她湊得近了些，“姑娘，你與你師弟，一定是在山裏有些日子了吧？”
雖不知面前的人為何這樣問，虞枝仍是應了一聲。
“那便對了，酆城前段日子便出事兒了，如今是一座空城呢。”
“空城？”虞枝有些疑惑，“怎麽會是空城？”
顧大娘直起了腰，她搖了搖頭，聲音中也帶著些悵然， “誰知道呢？說是地動，地裂開了，將城裏的人都吞了進去。”
“可哪有那樣玄乎的事兒，偏偏是將人都吞吃了，只留下一棟棟屋子？”顧大娘嘖嘖兩聲，“我猜是什麽大妖哩，聽說進去了好些修士，這是遲遲沒有消息傳回來。”
說著，顧大娘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，她悠悠嘆了一口氣，“也不知酆城究竟是怎麽回事兒。”
虞枝又與顧大娘閑談了幾句才轉身回了屋子，只是轉過身後，原本臉上帶著的笑淡了兩分，看著，反倒像是有些愁緒重重。
謝折已經處理好了身上的傷口，他擡眸看向虞枝，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，“怎麽了？”
虞枝緩緩搖了搖頭，她在桌邊坐下，“無人空城已經出事有一段日子了。”
“顧大娘說，傳言是夜裏地動，大地裂開了口子，將人吞了下去。有不少修士前去調查，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都沒了音訊。”謝折開口接上了虞枝的話，他微微蹙眉，昨日夜裏雖稍顯得有些狼狽，可那城中，可是絲毫不像有人存在的樣子。
虞枝眸光閃了閃，她忽得擡眸，長睫卷翹，似蝴蝶扇動起翅膀。
“我得回酆城一趟。”
謝折微微皺眉，他看向虞枝，“阿枝，酆城的事情看起來與聞人祝有關，而聞人祝身上，有我也未曾弄明白的謎團……若是再去，太危險了。”
虞枝聞言眉心也微微皺起，她何嘗不知道謝折說的話。
聞人祝消失前的狀態著實令人覺得心慌，可若是不去酆城查看明白，那麽那些無辜百姓和沒了下落的修士，豈不是就此下落不明了。
畢竟聞人祝是蒼羽宗的人，虞枝可不覺得，蒼羽宗會派人來解決酆城的事情。
眼珠子轉了兩圈，虞枝心中有了決斷，她擡眸看向謝折，開口安慰道，“你別擔心我，我啊，比你要惜命多了，若非有十足的，不會死的把握，我是不會去冒險的。”
可謝折看起來，並不信虞枝的話，好像虞枝這話，只是安慰他一般。
許是謝折臉上不信的神色太過濃厚，虞枝輕嘆一口氣，而後伸出了胳膊。
謝折不明所以地看著虞枝。
虞枝則是擡手將袖子往上撈了撈，露出了一截纖細修長的手腕。
謝折的喉結上下滾了滾，他身子微微後仰，耳尖也有些發紅，“你這是做什麽。”
虞枝頗有些奇怪地看了謝折一眼，而後開口催促道，“你仔細看。”
謝折這才將有些顫顫的眸光重新落在了虞枝那截白皙的手臂上。
等到謝折看清虞枝小臂上，那若隱若現的紋路時，眼睛瞪圓了些，“這是……”
那是與妖落契後，身為人牢才會有的印記。
謝折臉色微微有些發白，他突然伸手，攥住了虞枝的手腕，“你和什麽人落契了？為何會成為禁錮旁人的牢籠。”
虞枝被謝折抓得有些疼，她從謝折手中抽回胳膊，揉了揉有些發紅的手腕，滿臉疑惑，“這契約於我，又沒什麽礙事的，反倒給我自個兒的性命加了一層保障，有什麽要不高興的。”
謝折抿了抿唇，他看起來也不知是生氣多些還是難過多些。
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將虞枝盯著，“落契一事，意味著兩人骨血相容。這樣看來，阿枝，與你落契那妖並不靠譜，竟是叫你自個兒出來冒險。”
虞枝擺了擺手，她理好了衣裳，擡眸看向謝折道，“我並不知曉與我落契的人是誰。”
謝折臉上的神色微微有些僵硬，他看著面前的人，滿臉的不解，“怎麽會這樣？”
虞枝搖了搖頭，她緩緩吐出一口氣，“這落契印記，打我出生起便有了。無論你信不信，我出生後發生的事情，只要不是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，我都是知曉的，可在我的記憶中，並未有過與妖修落契的過往。”
“不過這於我也沒什麽害處，按照老頭兒的說法，有這一層在，當我有生命危險的時候，落契的另一方，定是會出現相助，除非對方身死，不然我都會好端端地活著。”虞枝抖了抖衣袖，她看向謝折，臉上帶笑，“這於我而言，不是好事難不成還能是壞事。”
可謝折看起來，卻是比虞枝要較真些，“可你不想知曉，與你結契之人，究竟是什麽人嗎？”
虞枝垂著眼，手上的動作頓了頓，過了許久，她才笑著吐出一口氣，而後輕輕搖了搖頭，“這世上沒有答案的事情多了去了，我總不能事事都要去問個為什麽，更何況，我身上的疑團也不止這一件，若是我的時間都用在去尋找答案上去了，那不是旁的事情，我都做不成了？”
謝折看向面前的人，過了許久，他才開口問道，“你想做些什麽？”
虞枝又笑了一聲，她已經將自己收拾齊整，站起身來，聽到謝折的問題，眸光落在了謝折身上，而後側了側身，她原先的佩劍雖是已經殘破了，劍鞘卻仍是掛在腰間的，“自然是要當天下第一劍修。”
“雖說現在還未拿到一把好劍，但若只是去查探一番酆城的事情，應當也用不上劍。”
“我與你一路去。”謝折同樣站起了身。
虞枝看向謝折，正要開口拒絕時，卻聽面前的少年語速極快道，“聞人祝的模樣，顯然與龍族有些關系，我身為龍族少主，自是要弄明白其中原因。所以我同你一路，你無須覺得麻煩到我了。”
“更何況，我喚你一聲小師姐，跟著你去查探這些事情，本就是我該做的。”
饒是謝折這樣說，虞枝仍舊有些遲疑。
謝折怎麽說也是龍族少主，若是跟著她有什麽磕絆，到時候，虞枝也不該如何同龍族交代。
許是看出了虞枝眼眸中的顧慮，謝折又開口道，“阿折，你有保命的法子，我自然也有的。”
“我為龍族少主，若是遇上什麽都會喪命，不若出生時就夭折了。”
眼瞧著謝折越說越顯得離譜，虞枝擺了擺手，“行了行了，你與我一路便是了，做什麽要說這些詛咒自個兒的話。”
聽虞枝應了下來，謝折這才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，乖巧了許多。
只是動身前，謝折仍是有些要做的，他在顧大娘處留下了一封信，拜托顧大娘，若是有同他一般年紀的少年來尋自己，便將這信交給他。
白日裏回到酆城外，虞枝才發覺，這座城池的城內，與城外，似是被割裂了一半。
乍看上去，頗有幾分格格不入的意味。
謝折繞著城樓走了兩圈，回到虞枝身側時，眉心緊皺，“上次是夜裏，我著急破陣救你，並未去留意，究竟是什麽陣法，可是方才繞了一圈，並未發現什麽陣石。”
虞枝眸光閃了閃。
沒有陣石，也就是說，起初困住她，叫她使不出術法，無法操縱靈氣的，不是尋常的陣法。
可若不是尋常陣法，那又是什麽呢。
謝折擡手於墻根幾處點了點，“雖沒有發現陣法，卻是發現了三四處不尋常的地方。”
虞枝聞言擡腳走了過去，謝折所說的那幾處地方，泥土的顏色泛著黑色。
而以那黑色為中心，往外一肘的距離裏，野草皆是焦枯狀。
那使泥土泛黑的東西，不是有毒，便是含有魔氣。
虞枝蹲下身去，擡手用短刃在那團泛著黑的泥土上撥弄兩下。
隨著她的動作，似有一團黑霧升騰而起，而後消散在了兩人面前。
“那是……”謝折頓了頓，他看向虞枝，眼眸中閃過一絲不確信。
虞枝轉頭看向謝折，“是魔。”
那陣法，是以魔氣鑄成的。
可是，聞人祝看起來，並不是魔。
虞枝眸光閃了閃，她站起身，將短刃插回了刀鞘，“這件事情，越來越覆雜了。”
謝折眼中閃過多種情緒，過了許久，他才低聲道，“魔被封印在剎地深淵，當年龍族避世後，剎地只剩鳳族與麒麟，那兩族避世不出，整個剎地也因此與世隔絕。”
過了許久，謝折微啞的聲音才繼續道，“不該有魔出現在這兒才對。”
虞枝深深望了謝折一眼，並未說什麽。
她只是直起腰，轉眸看向身側死氣沈沈的酆城，“進去看看便知道了。”
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酆城。
城中已經看不出昨夜爆炸後的痕跡了，屋檐樓宇歸回原樣，好似昨夜在城中發生的事情，只是虞枝自己的臆想一般、
虞枝站在城中心的那條長街上，回眸去看。
城樓巨大，門洞大張著，空洞洞的，似是一張張開的大嘴，而方才，他們則是踏過那張大嘴，進入了什麽不知名妖物的肚子中去。
只是除了那若有若無的死氣外，這酆城之中，並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。
虞枝沿著那長街繞了好幾圈，這城裏，除了一個人都沒有以外，旁的皆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。
另一邊，謝折也繞了回來，他眉心微蹙，似是有什麽發現。
虞枝擡眸看向謝折，下巴微微擡起。
謝折深吸一口氣，看起來，他也有些不確信，只是見虞枝看著自己，才緩緩開口道，“我方才，去了那兒。”
謝折擡手，指向酆城的最高處。
那是一座塔樓。
擡眸去看，還能看見塔頂那尊沈重古樸的大鐘。
“那塔樓，我是見過的，在我小時候。”謝折同樣轉頭看向了他手指的方向，他的聲音變得沈重，“從前，龍族還在剎地生活未曾避世的時候，剎地之中，便有這樣一座塔樓。”
“我記得，那大鐘上，還有我與彌夜他們淘氣時留下的劃痕。”謝折頓了頓，他深吸了一口氣，瞳孔也輕輕顫動著，“方才我上了塔樓樓頂，那兒的那尊大鐘上，有著同樣的劃痕。”
可這怎麽可能呢？
從前剎地的種種，早就隨著龍族的避世而消散，現如今的剎地，更是無人能進，為何從前在剎地的塔樓，會無端出現在酆城中呢。
虞枝眼波微轉，她看著視野盡頭的那座塔樓，幽幽開口道，“倘若我們現在不是在酆城，而是在剎地。”
謝折看向虞枝，他動了動唇似是想要說些什麽，只是最終卻是什麽聲音都未曾發出來。
他似是在虞枝開口前便已經猜出了虞枝要說的話，下意識朝著另一處看過去。
“以那座塔樓為地標，你還能想起，鎮壓魔族的剎地深淵在何處嗎？”虞枝的聲音悠悠飄進謝折耳中的同時，謝折也已經看向了記憶中的那個地方。
他緩緩閉上眼，腦子裏出現了整個酆城的樣貌。
片刻後，謝折睜開眼，他眸光變得堅定，“就在那兒。”
謝折所指的方向，是酆城的正中心。
虞枝提氣朝著謝折所指的方向走了過去。
那是一間大宅。
宅子方方正正，十分的對稱。
那宅子是酆城的中心。
而虞枝視線裏的那一口井，則是這間宅子的中心，也就是酆城中心的中心。
虞枝走到了井邊探頭去看，井裏的水似是幹涸了，放眼看過去，黑黢黢的，什麽都看不清。
虞枝聽到背後傳來聲響，自然覺得是一直跟在她身側的謝折。
是以虞枝並未回頭，只是伸出手，“你瞧瞧，附近有沒有什麽小石頭，我投下去看——”
虞枝的話並未說完，忽然覺得肩上一重，巨大的力從虞枝的肩上傳來，她整個人不受控地往前倒了過去。
向下栽倒的瞬間，虞枝腦子裏閃過許多紛繁覆雜的念頭。
最後，定格的那個念頭卻是，糟了，那腳步聲不是謝折的，那麽謝折是出事兒了嗎？
後背種種砸在了水面上，激起了成片的水花。
虞枝在水中翻了個身，撚訣護住自己，而後由著自己順著水流的方向向下。
這井深處，是有水的。
不光有水，還是活水，不知與什麽地方相連著，水流甚至還有些許大。
虞枝瞇了瞇眼，想要看清周遭的事物。
只是下一刻，水流愈發大了起來，那動靜，好似海中掀起了巨浪，重重砸在了虞枝的肩上。
……
進到那宅子後，謝折一面註意著虞枝的動作，一面查探著四周。
聽到虞枝問有沒有小石子兒用來探探那井的深度時，謝折下意識低頭去腳邊尋。
這宅子的院子裏，本就是有許多碎石，謝折彎下腰，正要撿起一顆時，忽然察覺到一陣帶有腥臭味道的風，從他耳後吹過。
謝折心中無端一顫。
他下意識擡眸看向虞枝的方向，可方才還站著人的地方，此刻卻是空無一人。
石頭從謝折手中滑落，砸在地上後，滾出去好幾步的距離才堪堪停在了井邊。
四周都很空曠，虞枝只可能掉到了井裏。
這個念頭讓謝折心中升起惶恐來，他朝著井邊走去，只是剛剛擡腳，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令人有些不適的女聲。
“少主這是想要去哪兒？”
聲音裏，伴隨著哢哢聲，好似說話的人的咽喉被捅破了一個大洞一般，每吐出一個字，都有颯颯的風從那洞口處湧進去。
謝折猛地轉過頭去。
可他身後……不，不光是身後，而是目之所及的地方，皆是空無一人。
謝折微微凝眸，他擡起手，銀白長槍與他掌中凝現。
淺紅色的光縈繞在槍身，隨著謝折的動作，那些光宛若流星，將四周劃破，也將那略帶腥臭的風破開。
只是那桀桀怪笑聲並未收斂，反倒聽著更加猖狂。
“謝折，你如今修為尚淺，如何與我相爭？”
那風拂過，卻似劍刃。
謝折偏頭躲過，臉頰上卻仍舊是多了一道血痕。
“鬼鬼祟祟！”謝折眼尾微紅，只見他擡手一震，長槍重重砸在地上，那力道似是一圈一圈地漾開，石磚地面也隨之出現裂紋。
而那風似是也不再躲藏，竟是於半空中凝出大掌形狀。
大掌朝著謝折襲來。
四周屋宇似是也隨著那力道而震顫。
謝折手腕一轉，長槍在他手中，於空中盛開出瀲灩鮮花來。
槍尖沒入那風凝成的大掌之中，而後重重向前——！
一送一挑，謝折身形矯若游龍，輕而易舉地避開了那四面八方湧來的罡風。
來來往往間。
那風竟也是叫謝折打散不少，只是謝折身上，也多了不少血痕。
那些風，仿若十分貪戀謝折身上的鮮血，竟是變得有幾分繾綣，順著謝折的身體緩緩盤旋。
那聲音再次響起，“先前我只差一步便能成事，如今，便先抓了你，之後才去拿鎮山骨！”
聲音落下，那風驟然便烈。
原先溫和地停在謝折四周的風陡然收緊。
謝折叫那風縛住，似是有些動彈不得。
然而下一刻，龍氣混著靈氣從謝折體內洩出。
他的右眼中，隱隱顯現出繁覆的紋路。
“妄想。”謝折嗤了一聲，那聲音低沈，卻叫藏匿在風中的人猛地一怔。
“你不是謝折！”那聲音下意識道，只是很快又反應過來，“你不是現在的謝折！”
反應過來的瞬間，那風快速後撤，可仍舊是晚了。
謝折手中長槍似是附上了龍魂，氣勢如虹，不容躲避。
慘叫聲猛然響起，四周烈風驟停。
而謝折身形也有些不穩，他退了半步，小腿抵在了井壁上。
“少主！”彌夜的聲音從遠處響起，緊接著，滿臉焦急的少年落在了謝折面前，“我順著你留下的痕跡找到了那家農戶，看到信後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，你怎麽樣？”
謝折擡手擺了擺，他眼眸中的紅色緩緩褪去，目光再次變得澄澈，聲音似乎也變得更為清潤起來。
“沒什麽事，你守好酆城，若有修士前來，不要讓他們靠近這口井。”謝折擡手從唇邊擦過，將溢出的血跡擦去後，他轉眸看向身後的那口深井。
彌夜思緒有一瞬恍惚，他看向謝折，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攔，“少主，你這是要做什麽？這酆城出了事兒，自有人族修士去解決，您跟著湊什麽熱鬧。”
謝折瞥了眼彌夜，“我何時與你說過，我要救這城中的人？”
彌夜茫然地看著謝折，並不知曉他的意思。
只是謝折也沒有什麽要解釋的意思，他微微擡眸，“守好這兒，但凡有修士靠近，能勸則勸，不能勸，便殺了吧。”
“少主……”彌夜手中一松，他眸光顫了顫，又喚了一聲，“少主！”
可是方才還站在他身前的人，已經翻身跳下了面前的深井。
彌夜面色凝重，他擡腳走至井邊，垂眸向下看去。
井口幽深，哪裏還有半分謝折的影子。
彌夜別無他法，只能按照謝折的吩咐，抱臂守在了井邊。
……
井水如同洶湧波濤一般重重砸在了虞枝身上。
她只來得及護住自己的心脈，便被砸得暈了過去。
虞枝清楚地知曉，自己現在應當在那深井下方。
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，而後又四下張望。
四周是一片白霧，叫她看不清霧後究竟是什麽。
虞枝擡手掐住了自己手肘上的一處軟肉，然而下一刻，她便齜著牙松開了手，是疼的。
那便不是夢。
可若不是夢，這又是什麽呢。
虞枝凝眸沈思片刻，擡腳朝著迷霧深處走去。
四下都是大霧，她本分辨不出方向，可不知為何，在她所朝向的那個方向，仿佛有一雙眼睛，正透過這層層迷霧盯著她。
那視線裏，沒有惡意。
虞枝能夠感知到。
非但沒有惡意，那視線還讓虞枝無端有些難過，她往前走著，走著，忽得擡手按在了臉頰上。
怎麽會無端落淚呢。
虞枝怔怔看著微微有些濕的指腹。
“阿枝，醒醒——”
“阿枝——”
有聲音從那白霧後方響起，略有些吵鬧。
像是地底拼了命往外生長的野草樹幹撥開土壤一般，那聲音也是如此，想要將那些白霧撥弄開來。
虞枝擡手捂住了耳朵，她的心揪成了一團，腦子裏，嗡鳴聲未曾斷過，疼極了。
“阿枝，我在等你。”穿過那嗡鳴聲，又一道男聲響起。
那男聲叫虞枝十分熟悉，那是謝折的聲音。
虞枝緩緩放下手，她有些茫然地擡眸去看，白霧依舊濃厚得化不開來。
可就算半點化不開，虞枝仍舊是覺得自己仿若已經看見了那雙，藏匿於厚霧之中的眼睛。
那雙眼睛，澄澈透亮，溫和而又平靜地看向自己。
虞枝輕輕眨了眨眼，淚水再一次滾落，不受控一般。
那雙叫虞枝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啊，仿若潛藏著這世上最濃厚最深沈的愛意，深沈到虞枝覺得，自己一定是忘了什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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